浮生六记的人生哲理

有一位很年轻的朋友,曾经跟我说,他喜欢坐在公园长椅上听老人讲话,有时候,几分钟就能了解一个人的一生。

翻阅一本书,更是如此。

李清照传记,从春天开始写写改改停停,一直到现在才算收尾完工。陷于其中,好似一直流连在她的人生轨迹当中,进进出出。现在终于结束,似乎走完一条长长的道,回头望望,落英缤纷,落叶纷飞,有很多话,然而一句都说不出口。

又因为十二月要在慈怀领读《浮生六记》,最近重温这本书。不管北宋的李清照,还是清代的沈复,两个人,两本书,并行对照之下,一种感觉很强烈:

浮生六记的人生哲理

翻阅一本书,就是在文字里路过作者的一生。李清照酒意诗情的一生。沈三白闲情坎坷的一生。

沈复以个人成长、一生经历为经,以夫妻深情、生活情趣、坎坷际遇、游历生涯、出国旅游、养生心得为纬,经纬交织,编写出自传性散文集《浮生六记》,在他妻子芸娘离世之后,在他四十五岁之后。

以前看这本书,注意力不自觉地被芸娘这位“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子”所吸引,读到的是她的美,还有她与沈复之间的恩爱缠绵、悲欢离合。总之,读到的是一位女子。这一次,依然是不自觉,却换角度,读到的是一位男子的情。

站在沈复这一面看,少年时代无忧心无挂碍的闲情、青年时代甜蜜缱绻的爱情,中年时代身不由己的苦情,再到四十五岁,从情转而向道的清寂淡泊。即便舍情求道,依然怀着一份深情。

《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中山记历》、《养生记道》,这六卷,看似分门别类,各自独立,内里其实含有一根未曾中断的线索,将它们串联在一起。

那根线,就是沈复对芸娘的情,从及笄到知命,到后来,贯穿他一生,也贯穿这本书。

年少时光,沈复与芸娘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十三岁那年,跟随母亲去到外婆家,看到比他大十个月的芸娘。不过小屁孩,就算早熟,也不知情为何物爱为何物,便在母亲面前发誓: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芸娘,原名陈淑珍)

十七岁,有情人终成眷属。花烛盈盈,他见她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仆人出去后,两人坐在床边有说有笑。人生中这一刻,在沈复看来,“恍如密友重逢”。

难能可贵的感情有两种。一种,尝过柴米油盐、踏过重山复水之后依然如同初见;一种,红尘中相遇,花下赏月湖边散步之前就已一见如故,就像贾宝玉那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就像沈复这句“恍如密友重逢”。

都很难。

既是密友重逢,自当亲密无间。《浮生六记》中最感人也是最温情的一卷——《闺房记乐》,写尽沈复与芸娘情趣相投的诗意生活。沧浪亭观花赏月,品诗论词,饮酒闲聊,相与大笑。他说,真希望能带上她游遍千山万水,阅尽天地大美。

人事聚散由不得人。芸娘的淳朴天真最终也害了她,闲言碎语、人心难测,让公婆将她逐出家门。让人感到安慰的是,沈复始终陪伴着她,病重之际,不离不弃。她在人生收梢处说:“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君太多情,妾生薄命。”

那年,她和他才四十岁。

有一年,沈复在友人邀请之下出游中山国(*岛与日本九州岛之间)。船行于海,望向远处水天一色,沈复不禁回想到新婚燕尔,他与芸娘游太湖,面对太湖,芸娘便已感慨到天地之宽,不虚此行。

从回忆里走出来,他依然面对涛涛大海,一个人心想:“使观于海,其愉快又当如何?”如果能让芸娘看到这片大海,她该感到如何愉快啊!这时,芸娘去世还有四年。

沈复也曾对芸娘说过“惜卿雌而伏,苟能化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

她笑着说,虽然不能化作男子,但是老了之后可以就近偕游。如果这辈子不行,还有来世啊!

是的,这辈子来不及做践行的,还有来世。

沈复写这本书的时候,芸娘已经去世五年有余。

现在,合上书卷,从故事里跳出来看,《浮生六记》这本书,写成已有二百余年,沧海几经桑田。沧浪亭里游人如织,这些人,有的知道沈复与芸娘,有的不曾听闻。

当年,沈复为书取名为“浮生六记”,乃是源于李白一句诗:“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我们,你,我,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