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散文在线阅读
导语:沈从文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乡村世界的主要表现者和反思者,他认为“美在生命”,虽身处于虚伪、自私和冷漠的都市,却醉心于人性之美,他说:“这世界或有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这里的小编为大家整理了五篇沈从文散文在线阅读,希望你们喜欢。
一、《谈写游记》
写游记象是件不太费力的事情,因为任何一个小学生,总有机会在作文本子上留下点成绩。至于一个作家呢,只要他肯旅行,就自然有许多可写的事事物物搁在眼前。情形尽管是这样,好游记可不怎么多。编选高级语文教本的人,将更容易深一层体会到,古今游记虽浩如烟海,入选时实费斟酌。
古典文学游记,《水经注》已得多数人承认,文字清美。同样一条河水,三五十字形容,就留给人一个深刻印象,真可说对山水有情。但是不明白南北朝时代文字风格的读者,在欣赏上不免有隔离。《洛阳伽蓝记》文笔比较富丽,景物人事相配合的叙述法,下笔极有分寸,特别引人入胜,好处也容易领会些。宋人作《洛阳名园记》,时代稍近,文体又平实易懂,记园林花木布置兼有对时人褒贬寓意,可算得一时佳作。叙边远外事如《大唐西域记》、《岭外代答》和《高丽图经》诸书,或直叙旅途见闻,或分门别类介绍地方物产、制度、风俗人情,文笔条理清楚,千年来读者还可从书中学得许多有用知识。从这些各有千秋的作品中,我们还可得到一种重要启示:好游记和好诗歌相似,有分量作品不一定要字数多,不分行写依然是诗。作游记不仅是描写山水灵秀清奇,也容许叙事抒情。读者在习惯上对于游记体裁的要求不苛刻,已给作者用笔以极大方便和鼓励。好游记不多另有原因。“文以载道”,在旧社会是句极有*的话,把古代一切作家的思想都笼罩住了。诗歌、戏剧、小说虽然从另一角度落笔,突破限制,得到了广大群众。然而大多数作者,还是乐于作卫道文章,容易发财高升。个人文集,也总是把庙堂之文放在最前面。游记文学历来不列入文章正宗,只当成杂着小品看待,在旧文学史中位置并不怎么重要。近三十年很有些好游记,写现代文学史的,也不过聊备一格,有的且根本不提。
写游记必临水登山,善于使用手中一支笔为山水传神写照,令读者如身莅其境,一心向往,终篇后还有回味余甘,进而得到一种启发和教育,才算是成功作品。这里自然要具备一个条件,就是作者得好好把握住手中那支有色泽、富情感、善体物、会叙事的笔。他不仅仅应当如一个优秀山水画家,还必需兼有一个高明人物画家的长处,而且还要博学多通,对于艺术各部门都略有会心,譬如音乐和戏剧,让主题人事在一定背景中发生、存在时,动静之中似乎有些空白处,还可用一种恰如其分的乐声填补空间。这个比方可能说得有点过了头,近乎夸诞玄远。不过理想文学佳作,不问是游记还是短篇小说,实在都应当给读者这么一种有声有色鲜明活泼的印象。如何培养这支笔,是一个得商讨待解决的问题。
近三十年来,报刊杂志中很有些特写式游记,写国内新人、新事、新景物,文字素朴,内容扎实,充满一种新的泥土生活气息,却比某些性质相同的短篇小说少局限性,比某些分析探讨的论文具说服力。有的作者并非职业作家,因此不必受文学作品严格的要求影响,表现上得到较大的*。又有些还刚离开大学不久,最多习作机会还不过是学生时代写写情书或家信,就从这个底子上进行写作,由于面对的生活丰富,问题新鲜,作品给读者印象却自然而亲切。我也欢喜另外一种专家学者写成的游记,虽引古证今,可不落俗套,见解既好,文笔又明白畅达,当成史地辅助读物,对读者有实益。好游记种类还多,上二例成就比较显着。另外还有两种游记,比较普通常见:一为报刊上经常可读到的某某出国海外游记,特殊性的也对读者起教育作用,一般性的或系根据导游册子复述,又或虽然目击身经,文字条件较差,只知直接叙事,不善写景写人,缺少文学气氛,自然难给读者深刻印象。另一种是国内游记,作者始终还不脱离写卷子的基本情绪,不拘到什么名胜古迹地方去,凡见到的事物,都无所选择,一一记下。正和你我某一时在北海大石桥边、颐和园排云殿前照相差不多,虽背景壮丽,天气又十分温和,人也穿着得整齐体面,还让那位照相师热情十分的反复指点,直到装成微笑态,得到照相师点头认可,才“巴达”一下,大功告成。可是相片洗出看看,照例主题背景总是呆呆的,彼此相差不多,近于个人纪念性记录,缺少艺术所要求的新鲜。
本人即或以为逼真,他人看来实在不易感动。这种相成天有人在照,同样游记也随时有人在写,虽和艺术要求有点距离,却依旧有广大读者。由于在全国范围内舟车行旅中,经常有大量群众,都需要阅读报刊,这种游记有一定群众基矗还有一种不成功的游记,作者思想感情被理论上几个名辞缚得紧紧的,一动笔老不忘记教育他人;文思既拙滞,却只顾抄引格言名句,盼望人从字里行间发现他的哲理深思,形成一种自我陶醉。其实严肃有余,枯燥无味,既少说服力,也少感染力,写论文已不大济事,作游记自然更难望成功。
写游记除“阿丽思”女士的幻想旅行作品不计,此外总得有点生活基矗不过尽管有丰富新鲜生活经验,如没有运用文字的表现力,又缺少对外物的锐敏感觉,还是不成功。不拘写什么自然总是无生气,少新意,缺少光彩。他的毛病正如一个不高明的作曲家,仅记住些和声原理,五线谱的应用却不熟悉,一切乐器上手也弹不出好声音。即或和千年前唐玄宗一样,居然有机会梦游天宫,得见琼楼玉宇间那群紫绡仙子,在翠碧明蓝天空背景中清歌曼舞,乐曲舞艺都佳妙无比,并且人醒回来时,印象还十分清楚明白,可是想和唐玄宗一样,凭回忆写个《紫云回》舞曲,却办不到作不好。原因是手中没有得用工具。补救方法在改善学习,先作个好读者。其次是把文字当成工具好好掌握到手中,必需用长时期“写作实践”来证实“理论概括”,绝不宜用后者代替前者,以为省事。写游记看来十分简单,搞文学就绝不能贪图省事。
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日
二、《跑龙套》
近年来,社会上各处都把“专家”名称特别提出,表示尊重。知识多,责任多,值得尊重。我为避免滥竽充数的误会,常自称是个“跑龙套”脚色。我欢喜这个名分,除略带自嘲,还感到它庄严的一面。因为循名求实,新的国家有许多部门许多事情,属于特殊技术性的,固然要靠专家才能解决。可是此外还有更多近于杂务的事情,还待跑龙套的人去热心参预才可望把工作推进或改善。一个跑龙套角色,他的待遇远不如专家,他的工作却可能比专家还麻烦些、沉重些。
跑龙套在戏台上象是个无固定任务角色,姓名通常不上海报,虽然每一出戏文中大将或寨主出场,他都得前台露面打几个转,而且要严肃认真,不言不笑,凡事照规矩行动,随后才必恭必敬的分站两旁,等待主角出常看戏的常不把这种角色放在眼里记在心上,他自己一举一动可不儿戏。到作战时,他虽然也可持刀弄棒,在台上砍杀一阵,腰腿劲实本领好的,还可在前台连翻几个旋风跟斗,或来个鲤鱼打挺,鹞子翻身,赢得台下观众连串掌声。不过戏剧照规矩安排,到头来终究得让元帅寨主一个一个当场放翻!跑龙套另外还得有一份本事,即永远是配角的配角,却各样都得懂,一切看前台需要,可以备数补缺,才不至于使得本戏提调临时手脚忙乱。一般要求一个戏剧主角,固然必需声容并茂,才能吸引观众,而对于配角唱做失格走板,也不轻易放过。一个好的跑龙套角色,从全局看,作用值得重估。就目前戏剧情况说,虽有了改进,还不大够。
我对于京戏,简直是个外行,*一年难得看上三五次,解放后机会多了些,还是并不懂戏。虽然极小时就欢喜站在有牵牛花式大喇叭的留声机前边,饱听过谭叫天、陈德霖、孙菊仙、小达子、杨小楼……等流行唱片,似乎预先已有过一些训练。顽童时代也净逃学去看野合戏。到北京来资格还是极差。全国人都说是“看戏”,唯有北京说“听戏”,二十年前你说去“看戏”,还将当作笑谈,肯定你是外行。京戏必用耳听,有个半世纪前故事可以作例:清末民初有那么一个真懂艺术的戏迷,上“三庆”听谭老板的戏时,不问寒暑,每戏必到,但座位远近却因戏而不同。到老谭戏一落腔,就把预先藏在袖子里两个小小棉花球,谨谨慎慎取出来,塞住耳朵,屏声静气,躬身退席。用意是把老谭那点味儿好好保留在大脑中,免得被下场锣鼓人声冲淡!这才真正是老谭难得的知音,演员听众各有千秋!故事虽极生动,我还是觉得这对当前今后京戏的提高和改进,并无什么好影响。因为老谭不世出,这种观众也不易培养。至于一般观众,居多是在近八年内由全国四面八方而来,不论是学生还是工农兵,到戏园子来,大致还是准备眼耳并用,不能如老内行有修养。对于个人在台边一唱半天的某种剧目,即或唱工再好,也不免令人起疲乏感。何况有时还腔调平凡陈腐。最不上劲的,是某种名角的新腔。通常是一个人摇着头满得意的唱下去,曼声长引,转腔换调时,逼得喉咙紧紧的,上气不接下气,好象孩子比赛似的,看谁气长谁就算本事高明。他本人除了唱也似乎无戏可作,手足身段都是静止的,台上一大群跑龙套,更是无戏可作,多站在那里睡意蒙眬的打盹,只让主角一人拼命。这种单调唱辞的延长,和沉闷的空气的感染,使得观众中不可免也逐渐有梦周公势。这种感染催眠情形,是观众对艺术的无知,还是台上的表演过于沉闷单调,似乎值得商讨。有朋友说,旧戏主角占特别地位,在这一点上,是“主角突出”。我以为如突出到主角声嘶力竭,而台上下到催眠程度,是否反而形成一种脱离群众的典型,还是值得商讨。
京戏中有很多好戏,其中一部分过于重视主角唱做,忽略助手作用,观众有意见虽保留不言,但是却从另外一种反应测验得知。即近年来地方戏到京演出,几几乎得到普遍的成功。川戏自不待言。此外湘、粤、徽、赣、闽、晋、豫,几几乎都能给观众一种较好印象。地方戏不同于京戏,主要就是凡上台的生旦净丑,身分虽不相同,都有戏可做。这是中国戏剧真正老规矩,从元明杂剧本子上也可看得出来。虽属纯粹配角,也要让他适当发挥作用,共同形成一个总体印象。
地方古典戏的编导者,都懂得这一点。比较起来,京戏倒并不是保守,而略有冒进。至于京戏打乱了旧规矩,特别重视名角制,可能受两种影响:前一段和晚清宫廷贵族爱好要求相关,次一段和辛亥以来姚茫父、罗瘿公诸名流为编改脚本有关。这么一来,对诸名艺员而言,为主角突出,可得到充分发挥长处的机会。但是对全个京戏而言,就显然失去了整体调协作用。和地方戏比较,人材锻炼培养也大不相同:地方戏安排角色,从不抹杀一切演员的长处,演员各得其所,新陈代谢之际,生旦净丑不愁接班无人。京戏安排角色,只成就三五名人,其他比较忽略,名人一经雕谢,不免全班解体,难以为继。京戏有危机在此,需要正视。二十年谈京戏改良,我还听到一个京戏正宗大专家齐如山先生说过:京戏有京戏老规矩,不能随便更动(曾举例许多)。我们说京戏并不老,唱法服装都不老,他不承认。事实上随同戏台条件不同,什么都在变。出将入相的二门,当时认为绝对不能取消的,过不多久一般都不能不取消,只有傀儡戏不变动。检场的今昔也大不相同,二十年前我们还可见到梅兰芳先生演戏,半当中转过面去还有人奉茶。池子里茶房彼此从空中飞掷滚热手巾,从外州县初来的人,一面觉得惊奇,一面不免老担心会落到自己头上。有好些戏园子当时还男女分座,说是免得“有伤风化”。改动旧规矩最多的或者还数梅程二名演员,因为戏本就多是新编的,照老一辈说来,也是“不古不今”。证明京戏改进并非不可能,因为环境条件通通在变。京戏在改进工作中曾经起过带头作用,也发生过麻烦。目前问题就还待有心人从深一层注注意,向真正的古典戏取法,地方戏取法,肯虚心客观有极大好处。例如把凡是上台出场的角色,都给以活动表演的机会,不要再照近五十年办法,不是傻站就是翻斤斗,京戏将面目一新。即以梅先生着名的《贵妃醉酒》一戏为例,几个宫女健康活泼,年青貌美(我指的是在长沙演出,江苏省京剧团配演的几位),听她们如傻丫头一个个站在台上许久,作为陪衬,多不经济。如试试让几个人出场不久,在沉香亭畔丝竹筝琶的来按按乐。乐不合拍,杨贵妃还不妨趁醉把琵琶夺过手中,弹一曲《得至宝》或《紫云回》,借此表演表演她作梨园弟子师傅的绝艺。在琵琶声中诸宫女同时献舞,舞玄宗梦里所见《紫云回》曲子本事!如此一来,三十年贵妃醉酒的旧场面,的确是被打破了,可是《贵妃醉酒》一剧,却将由于诸宫女活动的穿插,有了新的充实,新的生命,也免得梅先生一个人在合上唱独脚戏,累得个够狼狈。更重要自然还是因此一来台上年青人有长处可以发挥。京戏改良从这些地方改起,实有意义。还有服装部分,也值得从美术和历史两方面试作些新的考虑。社会总在进展,任何事情停留凝固不得。历史戏似乎也到了对历史空气多作些考虑负点责任时期了。无论洛神、梁红玉、杨贵妃,其实都值得进一步研究,穿什么衣更好看些,更符合历史情感及历史本来。目下杨贵妃的一身穿戴,相当累赘拖沓,有些里衬还颜色失调,从整体说且有落后于越剧趋势。不承认这个现实不成的。过去搞戏剧服装,对开元天宝时代衣冠制度起居诸物把握不住,不妨仅凭主观创造设计。观众要求也并不苛刻,只要花花绿绿好看就成;外人不明白,还说极合符历史真实,这种赞美还在继续说下去,容易形成自我陶醉。目下情形已大不相同,能让历史戏多有些历史气氛,并不怎么困难麻烦,而且也应当是戏剧改良一个正确方向。我们不能迁就观众欣赏水平,值得从这方面作提高打算,娱乐中还多些教育意义。这事情事实上是容易解决的,所缺少的是有心人多用一点心,又能够不以过去成就自限。
三、《小草与浮萍》
小萍儿被风吹着停止在一个陌生的岸旁。他打着旋身睁起两个小眼睛察看这新天地。他想认识他现在停泊的地方究竟还同不同以前住过的那种不惬意的地方。他还想:——这也许便是诗人告给我们的那个虹的国度里!
自然这是非常容易解决的事!他立时就知道所猜的是失望了。他并不见什么玫瑰色的云朵,也不见什么金刚石的小星。既不见到一个生银白翅膀,而翅膀尖端还蘸上天空明蓝色的小仙人,更不见一个坐在蝴蝶背上,用花瓣上露颗当酒喝的真宰。他看见的世界,依然是骚动骚动像一盆泥鳅那末不绝地无意思骚动的世界。天空苍白灰颓同一个病死的囚犯脸子一样,使他不敢再昂起头去第二次注视。
他真要哭了!他于是唱着歌诉说自己凄惶的心情:“侬是失家人,萍身伤无寄。江湖多风雪,频送侬来去。风雪送侬去,又送侬归来;不敢识旧途,恐乱侬行迹,……”
他很相信他的歌唱出后,能够换取别人一些眼泪来。在过去的时代波光中,有一只折了翅膀的蝴蝶堕在草间,寻找不着它的相恋者,曾在他面前流过一次眼泪,此外,再没有第二回同样的事情了!这时忽然有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止住了他:“小萍儿,漫伤嗟!同样漂泊有杨花。”
这声音既温和又清婉,正像春风吹到他肩背时一样,是一种同情的爱抚。他很觉得惊异,他想:——这是谁?为甚认识我?莫非就是那只许久不通消息的小小蝴蝶吧?或者杨花是她的女儿,……但当他抬起含有晶莹泪珠的眼睛四处探望时,却不见一个小生物。他忙提高嗓子:“喂!朋友,你是谁?你在什么地方说话?”
“朋友,你寻不到我吧?我不是那些伟大的东西!虽然我心在我自己看来并不很小,但实在的身子却同你不差什么。你把你视线放低一点,就看见我了。……是,是,再低一点,……对了!”
他随着这声音才从路坎上一间玻璃房子旁发见了一株小草。她穿件旧到将退色了的绿衣裳。看样子,是可以做一个朋友的。当小萍小眼睛转到身上时,她含笑说:“朋友,我听你唱歌,很好。什么伤心事使你唱出这样调子?倘若你认为我够得上做你一个朋友,我愿意你把你所有的痛苦细细的同我讲讲。我们是同在这靠着做一点梦来填补痛苦的寂寞旅途上走着呢!”
小萍儿又哭了,因为用这样温和口气同他说话的,他还是初次入耳呢。
他于是把他往时常同月亮诉说而月亮却不理他的一些伤心事都一一同小草说了。他接着又问她是怎样过活。
“我吗?同你似乎不同了一点。但我也不是少小就生长在这里的。我的家我还记着:从不见到什么冷得打战的大雪,也不见什么吹得头痛的大风,也不像这里那么空气干燥,时时感到口渴,——总之,比这好多了。幸好,我有机会傍在这温室边旁居住,不然,比你还许不如!”
他曾听过别的相识者说过,温室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凡是在温室中打住的,不知道什么叫作季节,永远过着春天的生活。虽然是残秋将尽的天气,碧桃同樱花一类东西还会恣情的开放。这之间,卑卑不足道的虎耳草也能开出美丽动人的花朵,最无气节的石菖蒲也会变成异样的壮大。但他却还始终没有亲眼见到过温室是什么样子。
“呵!你是在温室旁住着的,我请你不要笑我浅陋可怜,我还不知道温室是怎么样一种地方呢。”
从他这问话中,可以见他略略有点羡慕的神气。
“你不知道却是一桩很好的事情。并不巧,我——”小萍儿又抢着问:
“朋友,我听说温室是长年四季过着春天生活的!为甚你又这般憔悴?你莫非是闹着失恋的一类事吧?”
“一言难尽!”小草叹了一口气。歇了一阵,她像在脑子里搜索得什么似的,接着又说,“这话说来又长了。你若不嫌烦,我可以从头一一告诉你。我先前正是像你们所猜想的那么愉快,每日里同一些姑娘们少年们有说有笑的过日子。什么跳舞会啦,牡丹与芍药结婚啦……你看我这样子虽不什么漂亮,但筵席上少了我她们是不欢的。有一次,真的春天到了,跑来了一位诗人。她们都说他是诗人,我看他那样子,同不会唱歌的少年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一见他那尖瘦有毛的脸嘴,就不高兴。嘴巴尖瘦并不是什么奇怪事,但他却尖的格外讨厌。又是长长的眉毛,又是崭新的绿森森的衣裳,又是清亮的嗓子,直惹得那一群不顾羞耻的轻薄骨头发颠!就中尤其是小桃,——”
“那不是莺哥大诗人吗?”照小草所说的那诗人形状,他想,必定是会唱赞美诗的莺哥了。但穿绿衣裳又会唱歌的却很多,因此又这样问。
“嘘!诗人?单是口齿伶便一点,简直一个儇薄儿罢了!我分明看到他弃了他居停的女人,飞到园角落同海棠偷偷的去接吻。”
她所说的话无非是不满意于那位漂亮诗人。小萍儿想:或者她对于这诗人有点妒意吧!
但他不好意思将这疑问质之于小草,他们不过是新交。他只问:
“那末,她们都为那诗人轻薄了!”
“不。还有——”
“还有谁?”
“还有玫瑰。她虽然是常常含着笑听那尖嘴无聊的诗人唱情歌,但当他嬉皮涎脸的飞到她身边,想在那鲜嫩小嘴唇上接一个吻时,她却给他狠狠的刺了一下。”
“以后,——你?”
“你是不是问我以后怎么又不到温室中了吗?我本来是可以在那里住身的。因为秋的饯行筵席上,大众约同开一个跳舞会,我这好动的心思,又跑去参加了。在这当中,大家都觉到有点惨沮,虽然是明知春天终不会永久消逝。”
“诗人呢?”
“诗人早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有些姐妹们也想,因为无人唱诗,所以弄得满席抑郁不欢。不久就从别处请了一位小小跛脚诗人来。他小得可怜,身上还不到一粒白果那么大。穿一件黑油绸短袄子,行路一跳一跳,——”
“那是蟋蟀吧?”其实小萍儿并不与蟋蟀认识,不过这名字对他很熟罢了!
“对。他名字后来我才知道的。那你大概是与他认识了!他真会唱。他的歌能感动一切,虽然调子很简单。——我所以不到温室中过冬,愿到这外面同一些不幸者为风雪暴虐下的牺牲者一道,就是为他的歌所感动呢。——看他样子那么渺小,真不值得用正眼刷一下。但第一句歌声唱出时,她们的眼泪便一起为挤出来了!他唱的是‘萧条异代不同时’。这本是一句旧诗,但请想,这样一个饯行的筵席上,这种诗句如何不敲动她们的心呢?就中尤其感到伤心的是那位密司柳。她原是那绿衣诗人的旧居停。想着当日‘临流顾影,婀娜丰姿’,真是难过!到后又唱到‘姣艳芳姿人阿谀,断枝残梗人遗弃,……’把密司荷又弄得嚎啕大哭了。……还有许多好句子,可惜我不能一一记下,到后跛脚诗人便在我这里住下了。我们因为时常谈话,才知道他原也是流浪性成了随遇而安的脾气。——”
他想,这样诗人倒可以认识认识,就问:“现在呢?”
“他因性子不大安定,不久就又走了!”
小萍儿听到他朋友的答复,怃然若有所失,好久好久不作声。他末后又问她唱的“小萍儿,漫伤嗟,同样漂泊有杨花!”那首歌是什么人教给她的时,小草却掉过头去,羞涩的说,就是那跛脚诗人。
一九二五年二月十四日作
四、《一点回忆一点感想》
前几天,忽然有个青年来找我,中等身材,面目朴野,不待开口,我就估想他是来自我的家乡。接谈之下,果然是苗族自治州泸溪县人。来作什么?不让家中知道,考音乐学院乐昙才十九进二十,走出东车站时,情形可能恰恰和三十四五年前的我一样,抬头第一眼望望前门,“北京好大!”
北京真大。我初来时,北京还不到七十万人,现大已增过四百万人。北京的发展象征中国的发展。真的发展应从解放算起。八年来*不仅在市郊修了几万幢大房子,还正在把全个紫禁城内故宫几千所旧房子,作有计划翻修,油漆彩绘,要做到焕然一新。北京每一所机关、学校、工厂、研究所,新房子里每一种会议,每一张蓝图完成,每一台车床出厂,都意味着新中国在飞跃进展中。正如几年前北京市长提起过的,“新中国面貌的改变,不宜用十天半月计算,应当是一分一秒计算。”同时也让世界上人都知道,真正重视民族文化遗产,保卫民族文化遗产,只有工人阶级的*领导国家时,才能认真作到。北京是六亿人民祖国的心脏,脉搏跳动得正常,显示祖国整体的健康。目下全国人民,是在一个共同信仰目的下,进行生产劳作的:“建设祖国,稳步走向*。”面前一切困难,都必然能够克服,任何障碍,都必需加以扫除。也只有在中国*领导下的新中国,才作得到这样步调整齐严肃,有条不紊。
我离开家乡凤凰县已经四十年,前后曾两次回到那个小县城里去:前一次是一九三四年的年初,这一次在去年冬天。最初离开湘西时,保留在我印象中最深刻的有两件事:一是军阀残杀人民,芷江县属东乡,一个村镇上,就被土着军队用清乡名义,前后*过约五千老百姓。其次是各县曾普遍栽种鸦片烟,外运时多三五百担一次。本地吸烟毒化情况,更加惊人,我住过的一个部队机关里,就有四十八盏烟灯日夜燃着。好可怕的存在!现在向小孩子说来,他们也难想象,是小说童话还是真有其事!一九三四年我初次回去时,看到的地方变化,是烟土外运已改成吗啡输出,就在桃源县上边一点某地设厂,大量生产这种毒化中国的东西。这种生财有道的经营,本地军阀不能独占,因此股东中还有提倡八德的省主席何健,远在南京的孔祥熙,和上海坐码头的流氓头子。这个毒化组织,正是旧中国统治阶级的象征。做好事毫无能力,做坏事都共同有分。
我初到北京时,正是旧军阀割据时期。军阀彼此利益矛盾,随时都可在国内某一地区火并,作成万千人民的死亡、财富的毁灭。督办大帅此伏彼起,失败后就带起二三十个姨太太和保镖马弁,向租界一跑,万事大吉。住在北京城里的统治上层,生活腐败程度也不易设想。曹锟、吴佩孚出门时,车过处必预洒黄土。当时还有八百“*”,报纸上常讽为“猪仔”,自己倒乐意叫“罗汉”。都各有武力靠山,各有派系。由于个人或集团利害易起冲突,在议会中动武时,就用墨盒等物当成法宝,相互抛来打去。或扭打成伤,就先去医院再上法院。*许多机关,都积年不发薪水,各自靠典押公产应付。高等学校并且多年不睬理,听之自生自灭。但是北京城内外各大饭庄和八大胡同中的妓院,却生意兴隆,经常有无数官僚、*、阔老,在那里交际应酬,挥金如土。帝国主义者驻京使节和领事,都气焰逼人,拥有极大特权,乐意中国长处半殖民地状态中,好巩固他们的既得特别权益,并且向军阀推销军火,挑拨内战。租界上罪恶更多。社会上因之又还有一种随处可遇见的人物,或是什么洋行公司的经理、买办、科长、秘书,又或在教会作事,或在教会办的学校作事,租界使馆里当洋差……身分教育虽各不相同,基本心理情况,却或多或少有点惧外媚外,恰像是旧社会一个特别阶层,即帝国主义者处心积虑训练培养出的“伙计”!他们的职业,大都和帝国主义者发生一定联系,对外人极谄,对于本国老百姓却瞧不上眼。很多人名分上受过高等教育,其实只增长了些奴性,浅薄到以能够说话如洋人而自豪,俨然比普通人身分就高一层。有些教会大学的女生,竟以能拜寄洋干妈为得意,即以大学生而言,当时寄住各公寓的穷苦学生,有每月应缴三五元伙食宿杂费用还不易措置的。另处一些官僚、军阀、地主、买办子弟大学生,却打扮得油头粉脸,和文明戏中的拆白党小生一样,终日游荡戏院妓院,读书成绩极劣,打麻将、泡土娼,却事事高明在行,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如城市神仙。我同乡中就有这种大学生,读书数年,回去只会唱《定军山》。社会上自然也有的是好人,好教授、专家或好学生,在那么一个社会中,却不能发挥专长,起好作用。总之,不论“大帅”或“大少”,对人民无情都完全相同,实在说来,当时统治上层,外强中干,已在腐烂解体状态中。又似乎一切都安排错了,等待人从头作起。凡受过五四运动影响,以及对苏俄十月革命成功有些认识的人,都肯定这个旧社会得重造,凡事要重新安排,人民才有好日子过,国家也才像个国家。一切的确是在重新安排中。
时间过了四十年,在中国*领导下,亿万人民革命火热斗争中,社会完全改变过来了。帝国主义者、军阀、官僚、地主、买办……大帅或大少,一堆肮脏垃圾,都在革命大火中烧毁了。我看到北京面目的改变,也看到中国的新生。饮水思源,让我们明白保护人民革命的成果,十分重要。中国决不能退回到过去那种黑暗、野蛮、腐败、肮脏旧式样中去。
去年冬天,因全国政协视察工作,我又有机会回到离开二十三年的家乡去看看。社会变化真大!首先即让我体会得出,凡是有一定职业的人,在他日常平凡工作中,无不感觉到工作庄严的意义,是在促进国家的工业建设,好共同完成*革命。越到乡下越加容易发现这种情形。他们的工作艰苦又麻烦,信心却十分坚强。我留下的时间极短,得到的印象却深刻十分。自治州首府吉首,有一条美丽小河,连接新旧两区,巴渡船的一天到晚守在船中,把万千下乡入市的人来回渡过,自己却不声不响。我曾在河岸高处看了许久,只觉得景象动人。近来才知道弄渡船的原来是个双目失明的人。苗族自治州目下管辖十县,经常都可发现一个白发满头老年人,腰腿壮健,衣服沾满泥土,带领一群年青小伙子,长年在荒山野地里跋涉,把个小铁锤这里敲敲,那里敲敲,像是自己青春生命已完全恢复过来了,还预备把十县荒山旷野石头中的蕴藏,也一敲醒转来,好共同为*服务!仅仅以凤凰县而言,南城外新发现的一个磷矿,露天开采,一年挖两万吨,挖个五十年也不会完!含量过百分之八十的好磷肥,除供给自治州各县农业合作社,将来还可大量支援洞庭湖边中国谷仓的需要。这个荒山已经沉睡了千百万年,近来却被丘振老工程师手中小锤子唤醒!不论是双目失明的渡船夫,还是七十八岁的老工程师,活得那么扎实,工作得那么起劲,是为什么?究竟是有一种什么力量在鼓舞他们,兴奋他们?可不是和亿万人民一样,已经明白自己是在当家作主,各有责任待尽,相信照着*提出的方向,路一定走得对,事情一定办得好!人人都明白,“前一代的流血牺牲,是为这一代青年学习和工作,开辟了无限广阔平坦的道路,这一代的勤劳辛苦,又正是为下一代创造更加幸福美好的明天”。全中国的人民——老年、中年、壮年、青年和儿童,都活在这么一个崭新的社会中,都在努力把自己劳动,投到国家建设需要上,而对之寄托无限希望,试想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新社会!把它和旧的种种对照对照,就知道我们想要赞美它,也只会感觉得文学不够用,认识不够深刻。哪能容许人有意来诽谤它,破坏它。
就在这么社会面貌基本变化情况下,住在北京城里和几个大都市中,却居然还有些白日做梦的妄人,想使用点“政术”,把人民成就抹杀,把*民的*的威信搞垮。利用党整风的机会,到处趁势放火。
当鸣放十分热闹时,曾有个青年学生,拿了个介绍信来找我,信上署有小翠花、张恨水和我三个人名字。说上海一家报纸要消息,以为我多年不露面,对鸣放有什么意见,尽管说,必代为写出上报鸣不平。人既来得突然,话又说得离奇,并且一个介绍信上,把这么三个毫不相干的人名放在一起,处处证明这位年青“好心人”根本不知道我是谁,现在又正在干什么。我告他,“你们恐怕弄错了人”,就说“不错不错”。又告他,“我和信上另外两位都不相熟”,就说“那是随便填上的”。一个介绍信怎么能随便填?后来告他我年来正在作丝绸研究工作,只担心工作进行得慢,怕配不上社会要求。如要写文章,也有刊物登载,自己会写,不用别人代劳,请不用记载什么吧。这一来,连身边那个照相匣子也不好打开,磨了一阵,才走去了。当时还只觉得这个青年过分热心,不问对象,有些好笑,以为我几年来不写文章,就是受了委屈,一定有许多意见憋在心里待放。料想不到我目下搞的研究,过去是不可能有人搞的,因为简直无从下手,唯有新中国才有机会来这么作,为新的中国丝绸博物馆打个基础。目下作的事情,也远比过去我写点那种不三不四小说,对国家人民有实用。现在想想,来的人也许出于一点热情,找寻火种得不到,失望而去时,说不定还要批评我一句,“落后不中用”。
我几年来在博物馆搞研究工作,得到党和人民的支持和鼓励,因为工作正是新中国人民共同事业一部分,而决不是和*相违反的。新中国在建设中,需要的是扎扎实实、诚诚恳恳、为人民共同利益做事的专家知识分子,不要玩空头弄权术的政客。
我为一切年青人前途庆贺,因为不论是远来北京求学的青年,或是行将离开学校的家庭,准备到边远地区或工厂乡下从事各种生产建设的青年,你们活到今天这个崭新社会里,实在是万分幸运。我们那一代所有的痛苦,你们都不会遭遇。你们如今跟着伟大的党,来学习驾双钢铁,征服自然,努力的成果,不仅仅是完成建设祖国的壮丽辉煌的历史任务,同时还是保卫世界和平一种巨大力量,更重要是也将鼓舞着世界上一切被压迫、争解放各民族友好团结力量日益壮大。打量作新中国接班人的青年朋友,你们常说学习不知从何学起,照我想,七十八岁丘振老工程师的工作态度和热情,正是我们共同的榜样!
一九五七年七月北京
五、《狂人书简》
沈从文——给到×大学第一教室绞脑汁的可怜朋友可怜的你们,既然到这里来,大概都是为着生活的威迫而陷于失业时候了。你们没有职业,为甚不去爽爽利利的结果了自己,何苦对于“生”如此眷恋?你们也许是因为你们自己的梦,你们也许因为自己家中可怜的父母姊妹——他们的梦又建筑在你身上——而觉得生足以眷恋吧?但是,这世界,是能让你们这样柔懦的人们,永远的,永远的,做着梦生下去的世界吗?
你们抱着偌大的希望,来到这里,期望自己写的那两个小楷字,什么意见书的文章,走到看卷先生们眼下,引起注意,得蒙赏识,认定你的能力时,会给你一口饭吃;可你们人是这样多,而足以安置你们的书记又是这样少!你们的希望,可怜啊!你们两百人中间一百九十几个的希望。
我想你们的脑汁实在不必绞了!——尤其少年的弟兄。
你们应当到别的事情上去想法。这桩事,最好是让老到不能干重活粗活的叔父们去干。你们可以跑到军队中去,你们可以去做与兵对称与兵时时相互变易名号的匪队里去。你们除了兵匪以外也还可以去做一个苦力——但你们无论如何却不应做这种事情。你们还年青!你们的梦也不能建筑在这种比卖淫的女人还不如的事业上!你们既不能借着父兄余荫,享一点安乐福;你们又不会象别人百计钻营,最好还是当兵哟!
我们当兵去,我们都可以当兵去!别个朋友劝我当兵,我更想劝你们都去。当兵的好处,比象每日随着打筛的马同一步骤同一待遇的书记强多了!当兵入伍,比我们到这囚牢中给一些狗看我们象看受刑的囚犯似的情形好多了!
左右我们在世界上实在值不得活下去,——就是春天的好处也没有你我的分;一枪打死,算个什么呢。万一中若不被打死,你就可以去打人了;你可以用枪随你的意思去向敌人瞄准,不拘打哪一块。
你们也许还认不清你们的敌人。这我可以告你。眼前的一切,都是你的敌人!法度,教育,实业,道德,官僚……一切一切,无有不是。至于象在大讲堂上那位穿洋服梳着光溜溜的分头的学者,站立在窗子外边呲着两片嘴唇嘻笑的未来学者(以及同你在战场上血肉搏争的对抗兵士),他们却不是你们的敌人,只是在你们敌人手下豢养而活的可怜两脚兽罢了!他们虽然对于你们的苦囚样子,感到一点好玩的卑劣意思,为着自己地位的骄傲,暗里时常发笑,也间或会于不能自己的时候,想把你们放到脚下来蹂躏几脚,抒抒他们被他主人践踏无处发泄的怨气。但他们终不是我们敌人。他们的行为,我们见到,也只觉得又讨嫌又可怜罢了!
说到匪,你们会比兵还更其不愿听;但这不是你们的罪,却是束缚你们的链索太紧了,所以也许你们听到我的话时,要不知不觉把两个手掌掩到耳朵上来。你们似乎以为抢劫犯是人类中最劣等的东西,抢劫是人类中最不良的行为。其实,你们错了!你们都给传统下来的因袭奴隶德性缚死了!你们不是不知要满足你们生命的要求——你们知道可以满足你们要求实现你们梦的路途,却不敢去走。可怜啊!你们这些懦弱不中用的*!
你们理智告你们抢人是不道德,只准你屈服于生活下。怎么你们就这样傻?在你不得吃饭那天,抱着肚子到卤肉铺门前嗅香味,“啯嘟啯嘟”咽唾沫时,从铺子里出来的那个穿狐皮大衣的肥白脸子的绅士,曾因为见到你的可怜,抛掷过一小节腊肠给你吗?假使你真遇到过这么一回事,你的道德心也不空用了!到这世界上,谁个不是仗着与同类抢抢夺夺来维持生存?你不夺人,别人把你连生活下去的权利也剥夺去了!金钱,名位,哪里不是从这个手中抢到那个手中?你们眼力也不算很差,在后排的还能看出黑板上面那题目几个小字,但为甚这么大一条谎骗人的东西,却看不出?
别人的抢劫,有制度为他护符;有强力为他勒迫承认,——但抢还是抢,你既不能象别人那么去抢,连干脆凭本领去抢人也不行吗?你们,该死的你们!你们不知道别人连你生存权利也早抢了去,你们已不配生;你们不敢去抢人,单做点梦来欺骗你自己,你们也不能生!
在可怜的柔懦弟兄们圈子中偷跑出来的一个人
附言
承“试官先生”给了一份卷子,使我能写出这信与各弟兄们谈谈,在此特别致谢。承另一位先生引示我到讲室的途径,我也在此谢谢。出讲室时,又承众多在外面看热闹的弟兄,各把冷的视线投到我脸上,我也在此谢谢。不知是哪个先生,曾说过“这是一个癫子!”这我不仅谢谢他的好意;并且更觉得这位不识面的先生眼力过人而值得佩服了!
一九二五年四月十五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