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面》书信精选

导语:《见字如面》是一档定位于“以书信打开历史,借文字阅历世事”的阅读推广季播节目,旨在带领观众走进那些依稀鲜活的时代场景、人生故事,去触碰那些始终可感的人物情状和社会风物,重新领会中国人的精神情怀与全球普适生活智慧。这里的小编为大家整理了三篇《见字如面》书信精选,希望你们喜欢。

《见字如面》书信精选

一、张国立《但愿迷途未远,还能追回已逝的时光》

曹禺写给黄永玉 1983年4月2日

永玉大师:

收到你的信。好像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人,突然从神女手里,得到不可数量的珍宝。我反复地看,唤出我的妻女一同看,一块儿惊奇上天会毫无预感地给了我这样丰满、美好、深挚、诚厚的感情。

我的确没有想到,你会写给我这样一封长信。你鼓励了我,你指责我近三十余年的空洞,“泥溷[hùn]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这句话射中了要害,我浪费了成熟的中年,到了今日这个年纪,才开始明白。你提到我那几年的剧本,“命题不巩固、不缜密,演释、分析得也不透彻”。是你这样理解心灵的大艺术家,才说得这样准确,这样精到。我现在正在写一个剧本,它还泥陷于几十年的旧烂坑里,写得太实也陈腐,仿佛只知沿着老道跋涉,不知回头是岸,岸上有多少新鲜的大路可走。你叫我:“醒来啊,把沉睡赶走!”

我一定!但我仍在蒙眬半醒中,心里又很清楚我迷了路。但愿迷途未远,我还有时间能追回已逝的光阴。天下没有比到了暮年才发现走了太多的弯道更痛心的了。然而,指出来了就明白了,便也宽了心,觉得还有一段长路要赶,只有振作起来,再写多少年,报答你和许多真诚的朋友对我指点的恩德。永玉,你是一个突出的朋友,我们相慕甚久,但真见面谈心,不过两次。我能得你这般坦率、真诚的言语是我的幸福,更使我快乐的是,我竟然在如此仓促的机遇中,得到你这样真诚见人的友人。

你说我需要阿瑟·密勒的草莽精神,你说得对。他坚实,沉肃,亲切,又在他深厚的文化修养中又时时透出一种倔强,不失在尘俗中屈服的豪迈气概。我时常觉得我顾虑太多,又难抛去,这已成了痼习。但是如果不下决心改变,所谓自小溪再汇为沧海是不可能的。

你像个火山,正在突突喷出白热的火岩。我在你身边,是不会变冷的。你说要写二十个剧本,如果我真像你举出的那种巨人,我是会如数写出的。不过,有你在身旁督促我,经常提醒我,我将如你所说“不饶点滴,不饶自己”。

你的画,世间有多少人在颂扬,用各种语言来赞美,我再添什么是多余的。我更敬重的、我更喜欢的是你的人性,你的为人,你的聪敏才智、幽默感,你的艺术与文章是少见的。但真使我惊服的,是你经过多少年来的磨难与世俗的试探,你保持下你的纯朴与直率。

我终将有所求于你的。你的长信已经一页一页端正地放在照相簿里。现在我可以随时翻。在我疲乏时,在我偶尔失去信心时,我将在你的信里看见了火辣辣的词句,它将促我拿起笔再写下去。在我想入歪道,又进入魔道,“为势位所误”时,我将清醒再写下去!

请问候你的夫人,感谢你,我的朋友。

曹禺

一九八三年四月二日

二、张国立《鳄鱼,你不可以和我一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写信人:韩愈;收信人:鳄鱼;读信人:张国立。

韩愈进谏唐宪宗迎佛骨,被贬潮州,路上还夭折了一个小女儿,满怀愤懑,在潮州治理鳄鱼时怒写檄文,读来简直指桑骂槐,辛辣已极。

原文:

维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使军事衙推秦济,以羊一、猪一,投恶溪之潭水,以与鳄鱼食,而告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擉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后王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况潮岭海之间,去京师万里哉!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亦固其所。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况禹迹所揜,扬州之近地,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

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睅然不安溪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与刺史亢拒,争为长雄;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伈睍睍,为民吏羞,以偷活于此邪!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

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归容,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翻译:

我,潮州刺史韩愈,派我的手下秦济,把一只羊、一头猪扔进这鳄鱼溪的潭水之中,给你们这些鳄鱼吃。你们吃着,我跟你们有话要说:

远古的时候,帝王们一旦拥有了天下,都会放火烧山,挥刀结网,灭除危害百姓的虫蛇恶物,把它们驱赶到四海之外。后来的帝王,德行威望减弱,管不了太大的地方。结果江汉之间都归了蛮夷。岭海之间的潮州,更是距京师万里之遥,你们这帮鳄鱼就在这儿生息繁衍,也很正常。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当今的皇上是大唐王朝的皇上,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全都归他掌握。更何况在先圣大禹到过的潮州,皇上还专门派了刺史、县令来管理。这里是国家看重的物产丰饶之地,你们鳄鱼是不可以跟我这个刺史共同享有这片土地的。

我受皇上的委托,镇守这片土地,管理这里的民众。但你们这些鳄鱼,不在水里好好呆着,竟敢称霸一方,凶残地吞食民众的牲畜,吃肥了自己,养大了儿孙。这就是跟我刺史叫板,分不清谁是大哥了。刺史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怎么可能向你们这些鳄鱼低头呢?我要是怕了你们,还不得让百姓笑话死,我在这儿就没法儿混了。

我是皇上派到这儿的,职责所在,我必须跟你们这帮鳄鱼说清楚。你们这些鳄鱼要是能明白,就听我一句话:这里是潮州,大海就在它的南边。大鲸鱼、大鹏鸟,小虾米、小螃蟹,大海里有的是。那儿才是你们吃饭拉屎的地方。路也不远,你们早上走,晚上就到。我今天跟你们说好了,给你们三天,你们所有这些混蛋都给我搬到南海去,省得我收拾你们。三天搬不完,给你们五天。五天搬不完,给你们七天。七天搬不完——那就是你们真的不想走了,是眼里没有我刺史、不肯听劝了。不然就是你们这些鳄鱼冥顽不灵,我虽然说清楚了,可你们听不明白。但不管怎样,你们不尊重我就是不尊重皇上。只要是不听劝、不搬家,你们就跟所有*百姓的混蛋一样,都该被杀光。刺史我会挑选能射箭的官员百姓,拿着强弓,配上毒箭,见着鳄鱼就杀,直到杀完为止。到那个时候,你们再后悔可就晚了。

三、蒋勤勤《我不愿意成为拆散你们的根源》

志摩:

我走了。带着记忆的锦盒,里面藏着我们的爱情、我们的友谊,带着已经说出和还没有说出的话,先回中国了。伦敦使我痛苦。我知道,你从柏林一回来,就会从火车站直接来我家。我怕,怕你那沸腾的热情,也怕我自己心头绞痛着的感情。火,会将我们两人都烧死的。

原谅我的怯懦。我还是个未成熟的少女。我不敢将自己一下子投进那危险的旋涡,引起亲友的误解和指责、社会的喧嚣与诽难。我还不具备抗争这一切的勇气和力量。我也还不能过早地失去父亲的宠爱,以及由学校和艺术带给我的安宁生活。我降下了帆,拒绝大海的诱惑,逃避那浪涛的拍打。

我说过,看了太多的小说,我已经不再惊异人生的遭遇。现在我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诳语。实际上,我很脆弱,脆弱得像一支暮夏的柳条,经不住什么风雨。

我忘不了,也受不了那双眼睛。这次你和幼仪去德国,我和爸爸去送别你们。火车启动的那一瞬间,你和幼仪把头伸出窗外。在你的面孔旁边,幼仪张着一双哀怨、绝望、祈求和嫉意的眼,定定地望着我。我颤抖了。那目光直透我心,那里藏着我的秘密,她全看见了。

其实,在你陪着她来向我们辞行时,听说她这次会只身留在德国,我就明白,你们两人的关系起了变故。起因是什么,我不明白,但不会和我无关。我真佩服幼仪的镇定自若,从容裕如的风度。做到这一点,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就永远也做不到。她待我那么亲切,当然不是装假的。你们走后,我哭了一个通宵,多半是为了她。志摩,我理解你对真正幸福爱情的追求,这原也无可厚非。但我恳求你理解我对幼仪悲苦的理解。她待你真的是好。你说过,那不是真正的爱情,但又拥有着真切的情分。志摩,你已经大大有福了。尽管幼仪不记恨于我,但是我不愿意被理解为拆散你们的根源。她的出走,使我不能再在伦敦居住下去。我要逃避,逃得远远的,逃回我的故乡,让那里浓荫如盖的棕榈、幽深的古宅来庇护我,庇护我这颗不安宁的心。

我不能等你回来后再做这个决定。那样,也许这个决定永远也无法做出了。我对爸爸说,我很想家,想故乡,想马上回国。他没问什么,但是我知道,这一切他都清楚。他了解我,他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同意了。我们将离开这留着我的眼泪多于微笑的雾都。

我是女人,总免不了拖泥带水,要对“过去”投去留恋的一瞥。我留下这一封最后的信走了,可我又真的走了吗?我又真的收回了留在你生命里的一切了吗?又真的奉还了您留在我生命里的一切了吗? 我们还会重逢吗?还会继续那残断的梦吗? 我说不清。只是,我不期待,不祈求。

徽因

这一段时间,你也没好好念书,以后你该平静下来,发愤用功。希望您尽早用智慧的光芒,照亮那灰暗的文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