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郎朗30岁。他的世界很大,被传记作家称为“国际公民”;他的世界又很小,圆点是钢琴。他是虎妈狼爸合作的天才,是商业与艺术合谋的奇迹。
朋友是什么
据说郎朗两岁多的时候,看完动画片《猫与老鼠》,很喜欢里面的一段钢琴曲,便无师自通地在自己家的旧钢琴上弹出了这段曲子。天才的确不能用科学解释,但也不排除当他们通过勤奋出人头地后,需要一个始出于天才的故事。
可以肯定的是,郎朗的身上寄托了父母全部的梦想。从他三岁学琴开始,父亲郎国任便全程监护。当时他们所住的院子里,大家像打仗一样拼着培养自己的孩子。郎国任与周秀兰夫妇全身心地投入了这场拼爹拼妈战,倘若不是冯导捷足先登,他们完全可以写出一部更为催人泪下的《我将青春献给了你》。在郎朗沈阳的旧居里,只有一张不大的木床,一家三口曾经挤在上面。宽敞的客厅里却放着一架钢琴,钢琴周边的环境收拾得井井有条,郎朗每天放学回家就与父亲一起坐在钢琴边,没有寒暑。一次,四岁的他去亲戚家玩,一群小朋友正玩得高兴,老爸忽然抬腕看表,说你该弹琴了。郎爸总还算留了点情面,没把小孩直接拎回家,却要求他将手放在地板上,模拟键盘练指法。其他小孩用同情的目光刺伤了郎朗。当然,多年后,当他的高端钢琴俱乐部开张,一个会员一年的会费就够抵童年伙伴一年的工资的时候,也算是报了这一箭之仇。
郎朗的童年是孤独的,尽管成年后,他直着脖子喊“这就是我的人生,我愿意”。但每个人都知道,这不是他的人生,这是他父母的人生。世界里只有钢琴的小孩,唯一交朋友的机会是一起学琴的孩子。但对于郎朗,这是不现实的。比他弹得差的,他瞧不上;比他弹得好的,他会像记住仇人一样牢牢记住他的名字,直到自己超越他。
10岁之前,郎朗在沈阳风光无限。得过少儿钢琴比赛一等奖,上过报纸。当老爸骑着警用摩托车与他一起奔驰在通往钢琴课老师家的路上时,两个男人心中都充满着豪情。有人将人生看做一种享受,有人视为一场修行,而他们,将其当做一场战斗。
孤独的自行车
郎朗9岁,郎爸辞去工作,专职陪读。父子俩登上去北京的列车。老妈一个人坚守沈阳,为他们提供配给。她每月给自己留下100块生活费,其他的全部寄给在北京的郎爸,即使这样,全家有时候还是要举债度日。
培养一个天才的代价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好在郎朗争气,顺利考上了*音乐学院附小。
回忆在北京求学的日子,郎朗印象最深的是“孤独”。没有了警用摩托车,没有了熟悉的街道,郎朗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顶着北京七月的烈日寻找钢琴老师的家。因为不熟悉,时常走错路。他的沈阳话受到同学的嘲讽,在“天才”泛滥的北京城,他的过去的成就已经无法打动老师。有位女老师甚至很讨厌郎国任把儿子称为“天才”,不客气地对他说:“我看不出您的儿子是个天才。”郎朗用尽一切努力,也无法讨好这位女老师,并且最终被她逐出了师门。
那是最灰色的日子,父子两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终于,在一件小事之后,他们暴发了。一个说就算去死,也不弹琴,另一个说,你去死吧,吃药或者跳楼。老爸当然知道儿子没有勇气去死,儿子也不,知道老爸最宝贝的是自己这双“天才”的手,于是用手抓墙。老爸果真崩溃,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这么做;亲吻他的双手,像亲吻着钢琴的圣经。
风暴过后,一切平息。弹钢琴就是他的命,他认命。
14岁,郎朗进入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踏上了独自求学的道路。有校友爆料,他从来不上文化课,只是躲在琴房里埋头练琴。与其说他热爱弹琴,不如说依旧是“超越”观念在作怪,他的脑海里一定有一长串名单,需要他一个一个地去超越。成年后,他接受各种采访,很少描述自己对钢琴的热爱,而只描述自己的万众瞩目。英国权威媒体《金融时报》的记者在采访完郎朗后写出了这样的报道:“他不停地鼓吹自己,以及不知疲倦地亮出一串串名人名字的做法,很快就显得比蚝油芦笋牛肉还没有吸引力(记者与郎朗边吃边聊)。”
命运的霸气外露
17岁,郎朗签约经纪公司。他每天打电话给经纪人,询问是否有演出。经纪人告诉他,他已经成功地成为大师的替补,假如有大师因故无法参加演出,他就有机会顶上。然而,他却并不是一号替补,而是第六号,也就是说,排在他前面的还有五个人。
然而,命运注定会向他展露笑脸。1999年,芝加哥的维尼亚音乐节上,著名音乐家安德烈·瓦兹身体不适,由郎朗顶替演奏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演出非常成功,他一举成名。有报纸记者甚至写出了“如果郎朗是一只股票,我借钱也要买”的宇宙无敌马屁文。
郎朗的奔放与外向,中国面孔与“穷苦身世”,扎实的功底与擅长作秀的“童言无忌”,在某个节点上恰巧击中了观众与媒体的G点。
一度,他被描述成了音乐厅里的刘翔,钢琴界的李小龙,顶着第一位征服西方观众的中国钢琴家的名头漂洋过海地杀回国内,成了一位阳光向上、不畏强权的“金葵花”代言人。而他也的确不负众望地时常秀出自己的“爱国情绪”。“中国人在外国人面前都太老实,在外国人面前就要酷,就要为中国人争气!”当在德国演出受到置疑时,他如是说。当他在白宫演奏了《我的祖国》后,在博客里写道:“我又独自演奏了中国人心目中‘最美的歌’之一的《我的祖国》。能够在众多外宾,尤其是在来自五湖四海的元首们面前演奏这首赞美中国的乐曲,仿佛是在向他们诉说我们中国的强大,我们中国人的团结,我感到深深的荣幸和自豪。”当本不分国界的艺术落入凡间,被戴上爱国的噱头,钢琴师便已经失去了成为艺术家的心胸。
单色的世界
郎朗成名后,他的母亲作为最贴心、最尽职的助手,与他一起飞越全球。只要有可能,父亲还会陪他一起接受采访。无论是2006年所风传的刘亦菲主动示好郎朗,还是2012年郎朗与巩新亮的绯闻,郎爸郎妈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说话。一个说要儿媳至少研究生学历,最好不是当演员的,一个说“如果娶个皇室成员还不错,我跟查尔斯很熟,可惜他没女儿”。
郎朗已经30岁了,好像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父母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钢琴家陈宏宽认为,郎朗在艺术上的成功,很大一部分归功于父母对他的过度保护。显然,郎朗在某个层面是成功的。尽管尤勇大叔说,看到他闭上眼睛,他就起鸡皮疙瘩,那不是因为沉浸于音乐之中,而是作秀。另一位国外钢琴大师也说郎同学不是在弹钢琴而是在表演杂技。无论是作秀还是演杂技,都是观者心态问题,郎朗手上的活儿绝对不差。只是,倘若正如哲学家所说,人生是多面的,郎朗的人生似乎绝对称不上楷模更不应该被效仿。他的人生是单色的,挖掉那个黑白键盘组成的世界后,几乎一无所有。
前去采访他的记者常常受到这样的叮嘱:他到这个位置上,有点脾气很正常,千万不要问“质疑”的问题,切记!郎朗在接受采访时,有时会表现惊人的坦率。他直言自己无法像有些钢琴大师那样保持神秘。“没人看到我,那怎么行?”如果真要选择在家里弹琴,他希望是“有很多摄像头对准我,通过互联网,我的演奏就能被全世界听见、看到,我还能收到出场费……”
去年,郎朗参加了120场演出,这对于一个艺术家是不可想象的。艺术像酒,沉淀发酵后才会醇香。而郎朗像一瓶茅台原浆,不断地被勾兑,勾兑出越来越多的名酒,而每一瓶酒的香气越来越淡。当酒的品质开始对不起它的盛名时,负面评价如期而至。有指挥家说他“音乐素养浅薄”,英国《金融时报》更是毫不客气地称“他沿着名人关系的阶梯向上爬”。
选择什么样的人生果真是自己的事,更何况这种人生高高在上,纸醉金迷。他的成长经历被无数琴童以及琴童的家长视为金科玉律。可以想见,世界上不会再多出一个郎朗,而会出现无数个单色人生的父母与孩童,在没有风景的成功学小路上郁郁独行,成为精神色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