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仲济:奴才的残暴

  一次,在严冬里坐外国的海船到青岛去。四等舱照例的人和货堆在一起,这次却连堆也不得堆了,货在舱里,人在甲板上。找茶房开舱门,没有结果。也是因为严冬的缘故,乘客终于忍无可忍了,群情滔滔地去交涉。帐房却理直气壮:“船上根本没有四等客舱,这不过是茶房的好处,有位子就搭,货装满了自然就在船面上,要舒服,坐头等舱。”这话是很有道理的,省钱就得将就些。然而群众却不那么容易理喻,终于闹到了船主那里。意外的,船主却非常客气的吩咐开舱门。

  茶房帐房都是中国人,却在欺凌他们自己的同胞时比洋鬼子的船主还凶,这道理真使我百思不解。后来一留心,才知道这种自己侥幸拿他人做牺牲的不只船上的茶房和帐房。上海的红头阿三,安南巡捕,凌辱中国老百姓就比三道头厉害,华捕有时且更威风些。并且也不限于主子是外国人才如此,主子同是中国人的大机关的传达,阔公馆的门房,对于褴褛的客人,是同样不肯假以好脸色的。

  有人曾说过“暴君下的臣民,大抵比暴君更暴”,一切奴才全是如此的。

  暴君的残暴,为了本身的分位,毕竟还有几分顾忌,暴君下的臣民都完全不管这些了。他们更忘了自己是侥幸者,“只顾暴政在他人的头上,他们却看着高兴,拿‘残酷’做娱乐。拿‘他人的苦’做赏玩,做安慰”,因而变得更残暴、以至暴君的暴时常还不能满足他们的欲望。

  千式百样的中国的刑罚,就不是暴君个人想出来的,全是奴才们的杰作。只就其中的死刑说吧,有绞,有斩、有凌迟……数不清的样数。斩里面又有杀头腰斩的不同,这还都算“粗活”,称为“细活”的凌迟是割过几十刀子还不让死去。周逆作人在《自己的园地》里(www..cn)曾有过叙述。“细活”做好,不独自己得意,要喝酒,看的也扯长头颈叫好。好像看的和动手的都忘记在苦难中的就是自己的同胞。阿Q绑赴法场的时候,沿路一句戏也没唱,群众都觉索然寡味。欲望不能满足,这种心理,又怎足怪呢!

  其实也不独现在如此,奴才比主子更残暴是不自今日始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是从来就有这句话么?大概是由来久矣!

  二十九,六月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