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迷途三章

  阿炳的阳光

  从一条小巷到一条小巷,青烟在弥散,

  蝙蝠的翅膀织就的黄昏,罩住了盲人之眼,便不再动了。

  一只虫子醒来,一根树枝睡去,日与夜轮换。不动的是那些巷子,冷冰冰缠在你脚上,甩也甩不脱。

  嗓子喊哑了,无一扇门为你打开。

  于是你拉响了江南丝竹,

  一张网颤颤而动,飘到了泉水的边上。

  看不见的水之波,漂浮而来,又从容退却。

  银光闪闪地掠过。礁石因抚摸而疼痛,

  惨然的一笑。

  月光,阿炳的月光,在静静地流,

  吴刚的斧子,砍在桂树的枝上,伤痕还不曾愈合。

  思乡弱女子,脚步幽幽地,走来。

  影子徜徉,如雨,如梦,如一声叹息。

  迷途

  羊吃草。草柔羊也柔。

  你听那叫声:“咩-咩”,悲凄而惶惑。

  面孔是瘦削的,三髯之须飘飘,有一点儒者之风。柔顺,一只头羊领先,众羊自动相随,牧笛一吹,不论山谷、水流、羊齿草铺就的小径,还是通往城关的大路,羊们会争先恐后地奔赴。

  未读过诗书,却也知“子曰”的经典。一路上肃然无哗,从不交头接耳,妄论是非。屠宰场铁门大开,羊们一只跟一只,战战兢兢,鱼贯而入。

  引颈就屠时,低头。“有罪”不敢抬也,那求饶的羊,则弯下前腿,跪在执刀屠工的面前……

  这时,悬有“天天活羊”广告牌的羊肉馆内,生意兴隆。两位身着古典袍服的儒者谈兴正浓。题目叫“羊的文明”。

  一位说:“羊的美德一言以蔽之,顺从。”

  “对,顺从。”另一位喝得浑身冒汗,一脸赤红:“这汤真好,原汁原味!”再来一碗!

  古屋遗梦

  紫烟缭绕,梦境在回旋。

  一个人走出,又一个人走出,古屋的门总是开着。

  迎亲的唢呐和送亲的唢呐,为同一个人所奏。而今,他手指痉挛,嘴唇已干。悬在檐角的红灯笼,已早不见了。

  一束紫藤萝,弯弯曲曲,枯枝倒悬于空。能抓住点什么呢?高大的门楼依然巍峨。斑斑驳驳的墙孔,被青苔弥满。脱落的砖齿痕之间,虫子们进进出出。

  瓦屋的斜坡,谁的手搬动?一叠叠缺角的嘴唇已无法合拢。

  古屋的座钟停在午夜零点,老人的鼾声嘎然而断。

  导演喊一声:“停!”一切便停了。

  高大的门楼依然巍峨,屋顶的灰翼倦然而卧,像泊在岸边的船,像始祖鸟,像黑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