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秋千》读后感(一)
《呼吸秋千》是我读的赫塔米勒的第四部小说,也是她最新的一部作品。和之前三部长篇不同,本书中赫塔并没有继续描写罗马尼亚的故事,而是将笔触对准了一群德国人,一群命运悲惨却被历史所遗忘的人。
二战临近尾声时,在苏联红军的攻势下,罗马尼亚亲法西斯*者安东内斯库倒台。之后苏联方面向罗马尼亚索要生活在该国境内的德国人,将其作为战俘流放到苏联的劳动营,让其“为被德国破坏的苏联重建出力。”书中的主角里奥也就在这股大潮裹挟之下,踏上了自己崎岖的命运旅程。和先前读过的几部米勒的小说相比,这本《呼吸秋千》可说是“最像小说的小说”了。虽然仍然时不时有“诗意”流露,但整体行文和叙事都很流畅,文意也相对不那么晦涩。就连翻译的情况似乎也好起来了(当然也许其它几本的翻译也并没什么不好)。是因为时过境迁,作者觉得没有必要把自己要表达的东西隐藏得那么深了吗?这也只能说是个人揣测了。不过这到让本书的阅读相对轻松一些。
不过,米勒的风格依旧得以体现。虽然相比“罗马尼亚三部曲”,本作的的写作技法不那么突出,但这绝非作者的退步,而是一种娴熟之后的浑然天成。全书文笔洗练,架构平实,似乎无甚可谈,但对于剧情与内容却又令人感觉恰到好处,多了炫技,少了苍白。就在一种白描似的手法下,她为我们展开了一幅流放劳动营中悲惨景象以及身处其中的众生群像。随时可能被处决的惶然,极其恶劣的生活条件,枯燥繁重的劳动,如影随形的饥饿以及死亡阴影,渺然无期的未来……在那里的人们已经丧失了为人基本的尊严,终日在生与死的悬崖边苦苦挣扎。人性在面临绝境时变得毫无遮拦,又被强权肆意扭曲。于是我们透过里奥那双冷彻的眼看到了为虎作伥以求自保的工头,看到了因为偷食他人面包而被打到半死的同伴,看到了为自己生存竟然和妻子争食的丈夫,看到仅仅因为掌控发放面包权力而不可一世的厨子,以及许许多多被恶劣环境与缺衣少食折磨得奄奄一息之人……米勒所擅长的各种意象和隐喻,在本书中也并不少见:脑袋中的巢、胸口的泵、呼吸里的秋千,以及无处不在的“饥饿天使”……这些意象后面所隐藏的沉重与苦难,令人在阅读时感同身受。本书也曾被译作《呼吸钟摆》,我也觉得颇不错,因为更能体现这种沉重感。
我想,无论是否了解这段历史,真正用心读过此书想必不会不动容。尤其是依旧把苏联作为“二战同盟国”、“正义一方”、“*老大哥”的读者,这段隐秘历史的震撼度恐怕是不言而喻的。我得说我并非一个毫无心理准备的读者。对历史的兴趣和探究,早就使我剥去了儿时对苏联的敬畏心情对其在二战时的一些做为也有了较为细致的了解。虽然还没读过《古拉格群岛》(不过已经趁网上打五折的时候购入一套了),但前些日子恰好看了一部反映苏联不为人知历史的纪录片《苏联故事》,所以对本书的时代背景,我是做好了充分体认的。但是书中所描写的种种情景依然深深触动了我,只因赫塔笔下的一切充满苦难与悲恸,令人难掩悲伤。客观地说,比起卡廷森林中被集体处决的波兰军队,或是奥斯维辛中的犹太人,这些德国战俘的处境也许不是最悲惨的,如果所谓的“幸运”是指还起码留着一条命的话。然而有时,死亡反而成了一种幸运,因为着意味着不必在忍受无边痛苦的折磨。那种惨烈,是如今生活优裕,终日饱食的我们所无法想象的。然而即使在苦难之中,我们仍能感到精神的超越。即使已经形销骨立,即使已经丧尽尊严,可人们仍然保有一份坚韧。米勒作品中出现最多的意象“手帕”在本作中也有露面,并代表了主角心中那苦苦坚持的自尊与信念,正是这一丝坚持让他最终活着回到了故乡。然而即使身体可以恢复,精神上的创伤却将伴随这些归来者一生,无法消散。
本书甫一出版就获得德国书奖,除了本身的优秀,恐怕也是因为本书道出了德国人内心的痛吧。也许有人认为德国作为二战的发起国,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也是理所当然。然而,是否这个代价就应该让所有德国人来付?让书中的里奥这样根本不知战争为何物的少年来偿还?我想,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即使这些人确实曾高呼“元首万岁”。也有人说,这终究只是一部小说而已,何必当真?的确,名为里奥的少年不过是赫塔虚构出来的人物,并不存在于现实。但是我也真切地知道,这一切都曾在历史上发生过!赫塔的作品,总因为其“涉及政治”而引发争议,然而真正的文学绝不是营造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境,而是应该映照出现实的真相。尤其当人们因为所谓的“政治”而忽视淡忘了曾经的苦难记忆,甚至试图将其抹去的时候,文学家更有责任去记录这苦难,记录这不应被忘却的共同记忆。因为文学是人类最后的良知,因为遗忘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为了能够让我们的后人不再有如此沉重的呼吸,我们又如何能忘记这份苦难?在赫塔米勒的笔下,我能够读到她的悲悯、她的同情、她那份不曾被现实击倒的信仰。就凭这点,我认为她当得起诺贝尔文学奖。
《呼吸秋千》读后感(二)
开始读《呼吸秋千》时,我正在回家的火车上。而与故事中讲述的人们相比,知道目的地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与我不同,他们坐在如牲口棚的车厢内,跨越一道道国界,家乡的风雪和草木都被留在轨道的后面。从一个冬天到另一个冬天,夜晚更加漫长,雪落在生者和死者的心上。于是他们开始唱这只歌:
林中月桂吐艳
战壕白雪皑皑
一封短短信笺
字字伤我心怀
“总是哼着这同一首歌,直到人们再也没法分得清,究竟是人在唱,还是空气在唱。”
饥饿、劳动、乡愁。三者萦绕在十七岁少年的生活里,赫塔米勒创造自己的词汇,饥饿天使,心铲,呼吸秋千,以解释为何这个男孩能在劳动营活着,活下去,却注定的孤独。
我绝不会认为描写战争是男人的专利,只有托尔斯泰能写出《战争与和平》,索尔仁尼琴才写《古拉格群岛》而女性作家就诸如简奥斯汀只能写写一个家庭农庄里的二三事。赫塔米勒运用缜密创新的词语,细致地描绘战争对立给个体带来的创伤。这是以散文连缀而成的长篇小说,有着诗的结构和大量内心独白。小说试图提醒人们在苦难背后并非优雅但始终坚韧的,人的灵魂。赫塔米勒创造了一种近乎残酷的美感。饥饿是天使,死亡是幸运,草木是食物,未来是乡愁。而少年心里知道,饥饿从来不是美好的恩赐,它只是如那颗嵌在肋骨中的炉渣,在其余生如影随形。天使的光环让他看起来不那么面目狰狞,在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下,竟生出一丝丝对过去日子的感念。在黑暗中,饥饿成为一点余温,一点光明。告诉自己我还活着,我还不能死去,我会回来的。什么是余生?余生是带着自己新长出来的肉和新的箱子,里面确仍然是饥饿和旧的行李上路。
看唐顿庄园第二季,战争开始,庄园面临变化,每个人都要牺牲。牺牲这个词看上去很唬人,换成妥协,转变,或者挑战似意义更为积极。但其实质都是在现实面前放弃某种舒适的状态。我们没有权利要求别人为自己牺牲什么,打着保卫家国的旗号也是因为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所以没有理由去埋怨被历史玩弄于鼓掌的命运。死亡与生存,究竟谁是 谁的 不幸。 但是通过 暴力,强迫手段剥夺人的*,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打着什么样的旗号,都不能视为正义的存在。战争只是一个幌子,胜负双方都无权要求他人为自己在权利和欲望这场冠冕堂皇的生灵涂炭中付出代价。
于是她写人的冷漠,愤怒,隐忍,无处不在的故乡,无可救药的漂泊感,如同遥远的云:
“风迎面吹来,整个荒原侵入我的身体,想让我崩溃,因为我是那么羸弱,而它是那般贪婪。”
“天和地就是世界。天有那么大,因为里面挂着大衣,每个人都有一件。地有那么大,因为到世界的脚趾有那么远的距离。那儿太遥远了。人们不能去想。想到那个距离,就生出一种感觉,像胃里一阵空荡荡的恶心。”
“我承认她是对的,因为清理尸首时,人们目睹了解脱;脑袋中那个坚硬的巢;呼吸中那加令人眩晕的秋千,胸口里那部热衷于节奏的泵,腹部那间空荡的候车室,都最终获得了安宁。从未有过纯粹的头的幸福,因为每张嘴里都是饥饿。”
“在皮包骨头的日子里,我的头脑空空如也,除了永远嗡嗡作响的手摇风琴,日日夜夜反复奏响着:寒冷刀一般割着,饥饿欺骗着,疲惫重压着,乡愁耗损着,跳蚤虱子叮咬着。我想跟那些没有生命也就不会死亡的物体做个交换。我想在我的身体和空中的地平线及地上的土路之间,达成一个拯救交换协议。我想借用他们的持久韧劲,让我没有躯壳就能生存,直到最恶劣的时候过去,我在滑落会自己的躯壳里,出现在棉衣里。这和死亡无关,反而和死亡恰恰相反。”
……
通篇都是这样触目的描写。她善于观察,因为长期*保持沉默,而她每一个词语都有重量,如铅球砸在百米外的沙地里,也闷闷地敲在和平的日子中。
故事的情节总是可以三言两语交代过去,但小说家的任务之一,即还原甚至放大在不可复原的环境中的人的境遇和感受。因此有了比喻,夸张,反讽,拟人等修辞,甚至模仿和自我创造。最近方韩吵的热热闹闹,本来也觉得方有些胡搅蛮缠,但放在历史看来,是不是只是科学方法和文学创作的一次不大不小的矛盾呢?
假期待在家里,放空自己,应该再向里面填充什么。我想自己是幸运的,身上的横肉告诉我,你饥饿的只有头脑。在一次次聚会,一次次和喜爱的人告别过后,发现自己的空虚在每一根发梢起舞。我想念那个十四个小时都充满斗志的自己。远行后想归去,回来又想离开。
《呼吸秋千》读后感(三)
《呼吸秋千》的开头,赫塔·米勒写道:“我所有的东西都带在身边。换句话说:属于我的一切都与我如影随行。当时我把所有的家当都带上了。说是我的,其实它们原先并不属于我。它们要么是改装过的,要么是别人的。猪皮行李箱是以前装留声机用的。薄大衣是父亲的。领口镶着丝绒滚边的洋气大衣是祖父的。灯笼裤是埃德温叔叔的。皮绑腿是邻居卡尔普先生的。绿羊毛手套是费妮姑姑的。只有酒红色的真丝围巾和小收纳包是我自己的,是前一年圣诞节收到的礼物。”在接下来的五年里,主人公雷奥逐渐失去了它们——皮绑腿丢失了,尽管雷奥因此捡到了十卢布——“一笔巨款”;围巾被工头夺走;行李箱最终被木箱取代……相反,雷奥得到的是饥饿天使的宠幸。 在阅读的过程中,读者和雷奥一起坠落进饥饿天使的阴影中。呼吸秋千在胸前振荡,虱子在皮肤上放肆,饥饿天使如影随形。它摧毁你的意志,让你无所不为,让你丧失希望,让你对那阴冷的天空、疯长的麦得草、“一心铲=一克面包”的生存公式产生致命的依赖,如同一只鱼上岸便对死亡产生依赖那样。雷奥在有机会逃离劳动营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安全地回到劳动营,仿佛饥饿天使将他种在了那里
—— 于是“*”,意味着终身的飘荡与放逐。
雷奥17岁的时候被征入苏联劳动营,在五年中受尽折磨,回到家中发现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作为一个同性恋者,历经11年貌合神离的婚姻之后,他搭上列车前往奥地利,一去不回。在小说的结尾,已是老者的他与家中的一切共舞,吃下一颗葡萄,也能让他心中泛起一种“遥远的感觉”。这遥远的感觉,是否是一种空无一物的错觉呢?这种对于物件的错觉早在劳动营时期就已刻在他的心中。他在挥动心铲的过程中发现美感,在煤窑中发现美感……小说中对雷奥的那种“审美快感”的描写,沉重而压抑,充满了不稳定的幻灭感。这种幻灭感被米勒那出色的风格还有诗意的文字展现得沉重而又脆弱,面包、土豆、木箱、盐、心铲、煤砖、死尸……以它们的在场见证雷奥的一无所有。在劳动营中,他如同工具一般,丧失了自己的尊严与身份,而回到家中,它们也没被寻回。他被国家放逐,被家人疏远,被情感隔离。他如同麦田中的一只蝴蝶,天大地大,却找不到自己真正的位置。他以生命为代价换得*——和那几百个死去的营友不同,他将生命化作一台除了劳作别无他物的机器,活了下来,最终能*地呼吸,尽管呼吸秋千仍在他的心中回荡。这孤独的喘息意味着肉体的*:他还能*呼吸每一口气,但灵魂却*过了头,再也回不来了。雷奥所有的东西他都带在身边。因为这一切似乎都不属于他,甚至他的生命都不属于他。
五年的时光烙在他的生命中,见证着极权对个体的摧毁。当雷奥还在劳动营时,他的父母又生了一个小孩。这个孩子侵蚀了雷奥的生存空间,雷奥的身份再一次变得模糊。他似乎已经死过一次了。但这不仅仅是家人疏远他,他也在不自觉地疏远他们。他似乎还生活在一个布满荆棘的噩梦中,不敢向前跨越一步。对于自己与生俱来的身份,他都似乎丢弃了。
那么他还拥有什么?
一名妇人送了他一条白手绢。她的儿子和雷奥一样大,身处他方,生死未卜。这条精致的白手绢寄托了一位母亲的爱,也联系着两段漂泊的人生。在获奖演说中,米勒也提到了这个情节:她的朋友奥斯卡。帕斯提奥身处劳动营时,一位俄罗斯老妈妈曾送给他一块白色麻纱布手绢。“奥斯卡。帕斯提奥像保存一位母亲和一个儿子的遗物一样把手绢保存在箱子里。五年的劳动营岁月结束之后,他把它带回了家。为什么呢?因为他的白色麻纱布手绢是希望和恐惧。一旦希望和恐惧失落,你也就死去了。”
希望和恐惧混杂,证明着卑微而漂泊的存在。恐惧意味着对生命的渴望,而希望表达着生命的尊严。失去恐惧,所有的日子都会被染成刺眼的白色;而失去希望,沉重的黑暗便吞噬了人生——被这两种色彩攫取的生命,如同极圈中的冰块,在极昼与极夜之间融化。雷奥所拥有的一切,他都随身带着。因为失却了这些,他的人生便彻底不属于他自己。
你的生命不属于你自己——你的尊严被践踏,你的生命被他人握在手中,你的生活如同词语一样破碎。米勒在作品中一再回到黑暗的岁月中,在被践踏的生活中发现一种凋零而痛楚却不暴烈的美感。《心兽》中,腰带、窗户、瘤子、绳子杀死了四个人。他们正处*政权时期的后期。如同即将倒塌的大厦一样,一切都有一种摇摇欲坠但又严严实实的沉重感。他们被排挤,却又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团结着、承受着。这沉重的姿态将它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挑动他们,折磨他们,毁灭他们。书中,有一首诗歌反复出现:
“每朵云里有一个朋友
在充满恐惧的世界朋友无非如此
连我母亲都说这很正常
别提什么朋友
想想正经事吧”
正经事是什么呢?
最后,他们被剥夺的便是尊严。心兽的最后一段是:“如果我们沉默,别人会不舒服,埃德加说,如果我们说话,别人会觉得可笑。”这些无依无靠的人,在词语和沉默之间摇晃,最终自己的生活,悬而不决,如同一只钟摆。这种摇晃所造成的心理高压,能不动声色地改变你,摧毁你,在《心兽》中,这些人可不只四个。刽子手平稳的生活背后隐匿着毁灭,在此后风云剧变的日子里,他们又将何去何从?每个人都在黑暗中摇摆着,(www..cn)沉默着,他们的前方又是怎样的道路?《呼吸秋千》中,我们至少知道雷奥已经渡过了六十年无根的生活。但在《心兽》中,“我”和埃德加的生死却悬在空中。米勒的作品越往后,越能看到绝望中的希望——即使这希望卑微而辛酸。于是生存的尊严,也以越发尖锐的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获得尊严,或许通过承受,或许通过反抗,而米勒的选择是:沉默书写。
那我们的尊严呢?米勒在获奖演说中说:“我希望我能为所有那些被剥夺着尊严的人说一句话——一句话包含着‘手绢’这个词。”对于米勒而言,“手绢”从来就不是指手绢,而是指“人类的巨大孤独”。手绢是我们可以随身带上的东西,可我们带上尊严了吗?我们可能像雷奥一样残忍而固执地行走在阴霾的天空之下,抹杀自己的身份;也可能像《心兽》中的人物们一样,被扭曲,被抛弃,被威胁。我们或许承受着同样的孤独,但我们可以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可以不沉默。或者,就如同米勒所说的那样:说不出的东西还是可以写下来。因为写作是一种沉默的行动,一种由脑至手的劳作。